我最初的根無庸置疑是我出生的家鄉，那地方是我心中最美的田園之鄉，一輩子都不會遺忘。只惜，少年離家，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故鄉定居，於是她成了我最依戀的心靈故鄉。所幸娘家依舊在，隨時都能回去。
然而，在我心深處還有一個難以割捨的根，那是在我羽翼未豐第一次離家寄居兩年的巢。位於現在台北市中心臟地帶的巷弄裡的一棟三樓透天厝。
房東家的電話，是我這輩子接觸的第一個號碼，那號碼就如同身分證號碼一樣，腦袋不用思考就可以流利的說出來。裡面住著和樂的一家人，爸爸媽媽睡在一樓，孩子四男兩女睡在三樓。我們說著同樣的家鄉語言，整層二樓合住的室友也都來自家鄉，而房東太太是其中一個學姊的姑姑，所有的室友就跟著一起用客家話叫她阿源姑。
離開它之後的十年間，斷斷續續還曾打電話或去探望，之後，便完全斷了訊息。
直到這陣子，也許是因為年歲漸長，有感而發，很想回去看看，即使知道那裡被改建的機率很大，還是很想去走一回。
盼著晴天的日子出發，但台北的冬陽很嬌羞很高貴不易現身，於是背著相機，下著細雨的濕漉午後，還是整裝出門去尋根。
沒有太多的情緒，公車走在繁忙的南京東路上，我選擇在YY路口下車，記得當年有一個XX街口站，最大的地標是成吉思汗蒙古烤肉。
走到對街，繼續選擇了一個巷口走進去，當年有一個捷徑窄巷，可是今天遇到了死胡同，只好折回XX街去。
很快就到了一個熟悉的十字巷口，那裡原有一家綉學號店。站在十字巷中央我凝望了一會，感受我上下課走過的路，三餐加一消夜通往XX街夜市，覓食必經的地方，左邊這巷子很長很深，當年這一排都是三樓透天厝，三十五年過去，怎能不老舊呢？一看，一棟新建築果然霸佔了整個巷，如我預料。印象中房東的家接近巷尾，恐怕已經隱身在這大樓裡的某一戶了。
我還是踽踽的往深處走去，遠遠看見一棵樹很美。走到尾端，發現仍有幾戶未改建，未改建的號碼是XX號，可是印象卻是XY號，「應該改建了吧！」就在新屋與舊厝間游移時這麼想，又見眼前的庭前X型大鐵拉門一如往昔沒變，莫非就是這XX號，這才發現一位戴帽子的中年男子在大鐵拉門前忙著，心中一閃，沒考慮一秒鐘，便喊出「你是XXX嗎？」，那人看了我，我繼續說著：「我以前住過這裡。」沒想到他立刻也說出了我的名字。
〈回來看照片，原來他一開始就在我相機裡了。〉
怎麼這麼順利，一點都不波折。他是房東的五子，當年與他比較有互動，在出社會後也曾為他安排過相親，那之後再也沒有回去了。跟著他進去房子，看著擺滿工具與東西的庭院已然成他DIY的小天地，拉開35年都沒有換新的紗門，客廳牆上掛著幾幀全家福，我問阿源姑與姑丈呢？很遺憾聽到先後於去年與前年往生了，真遺憾，我應該早點來尋根的。他們分別高壽95歲與86歲，雖然遺憾沒能看到他們，但聽到他們都是幾近沒有病痛的離開，真是好欣慰。
〈側門，每天出門回來由此上下二樓。〉
廚房傳來爽朗的女聲，得到允許，走進去與她相會於廚房門口，看她身頰消瘦，我問「您是XX〈大姊名字〉嗎？」她卻回答二姊的名字，怎與心中高大豐腴二姊差之千里，原來她說人老了身體也瘦了。
我與五哥二姊三人在客廳聊著這幾十年的生活與狀態，二姊說這個家和爸爸媽媽多虧五哥的照顧，因為兄弟姊妹長大成家立業後都搬出去了。很多家庭都會有一個特別緣份的人來擔起照顧責任，最多是老大，也有是老么因為最後結婚就留了下來。而五哥沒有姻緣。我還記得每個人與我之間的小故事。五哥曾在學期末前送我和另一位室友夜來香樹苗，而我把它種在家鄉的庭院；二姊曾在我住的第一個學期後，在家裡遇到突然問我是誰，原因是我為解鄉愁每天用一整條吐司當飯後零嘴，不知不覺由瘦子變胖子都不自覺。最感恩是源姑丈，高中最後一年，房東家決定不再出租，他親自騎腳踏車為我和另一位室友把書桌綁在後座載到新租屋處，二姊聽了說沒錯這就是老爸。
三個小時裡填滿了許多的空白，剛巧又遇到大哥與大嫂，我記得他們，他們就未必記得我了，因為當年我們這些小女孩吱吱喳喳的長得都一個樣頭戴西瓜皮，可是我卻參予了他們的婚禮，那天大姊首先前腳嫁出門，緊接著大嫂的後腳就進門了，我誇讚當年大嫂是美女，大嫂一聽大悅說下次專門下廚請我，她什麼都不會，最會是做菜，她和大哥急急要回關渡的家，出門前允諾下星期來一定要請我。只是我心中想下次會是何時呢？
傍晚前，住在附近的二姊要回去料理家事，我也該起身告辭，在屋前拍了幾張照片，原來那棵美麗的樹，當年就已在庭院了，而且是棵美麗的楓，剛過了楓葉紅的季節，二姊邀我明年春天來看新葉發枝。
二樓的大窗台是我念書的光線來源，窗明几淨，心中卻是每日悠悠苦讀之餘有許多憂有許多愁，獨自面對人生的考驗之始，在這裡度過了初來乍到台北的兩年青澀時光。
兔也 2012.01.02
刊登於更生四方文學週刊2012.05.20
